如果说在汐斯塔市发生的黑曜石界剧情所讲述的是赫拉格在与罗德岛互相影响并欣然入驻之后的轻松日常的话，本次微型秘闻里所展现的则是赫拉格作为一名饱经沧桑的昔日将军对战争与祖国最彻底的认知。如果要用最简洁的词语去描述他最突出的属性，我会这样给他定性：赫拉格是一名坚定的反战主义者，他的视线落处永远是在大陆上卑微生活着的个人。

在触及最核心的关于赫拉格信念的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整理一下他和爱国者的对话中所透露出的之前并未透露的信息。

他与爱国者大约认识于乌卡战争时期，爱国者曾率领他的小队驰援赫拉格，两人同在上一任沙皇的统治下共事，虽然并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但交情甚笃，有过过命的交情。而当上一任皇帝因为政治倾轧而暴毙后，新任皇帝的政策从开放转向内缩，赫拉格的受罚事件大概与这场政变有着紧密联系。从军队中失踪后，赫拉格隐姓埋名转入阿撒兹勒诊所，大部分昔日旧识都以为他已经死亡，但在乌萨斯感染者地下社群中，对赫拉格真实身份的猜测却从未停过。在这段时间里，爱国者仍旧处于军官之列，后来才感染源石病并加入整合运动，成为“爱国者”，带领着他的士兵重新组建北原游击队对乌萨斯宣战。剧情开始前，爱国者听从指挥，率领队伍从北方赶到切城，而赫拉格所领导的阿撒兹勒诊所被不明身份的人士洗劫，损失惨重，被迫转移。

本次剧情为两位故事主角的对话铺设了一个合理的前提：赫拉格想要来确认昔日同袍的情况，而作为整合运动的将领之一，也作为昔日同袍，爱国者与他就发生在切尔诺伯格的这场战争展开了对话。在对话中，爱国者的立场和信念从始至终都明确且坚定，作为感染者，他认为乌萨斯当局对感染者群体的现行对待政策极其不公，因此他希望夺回感染者应有的权利，“让感染者与普通人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并且，能够借此肃清乌萨斯政府中引导对立的当权者，make乌萨斯great again。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不惜发动战争。他同样希望能劝说赫拉格加入整合运动的队伍，一起发动这场弱势者对上位者的战争，但在对话中，赫拉格却一再拒绝。

赫拉格第一次拒绝爱国者时，举了一幢被源石刺穿的建筑的例子。建筑曾经被灯泡装饰得美轮美奂，而现在却被彻底摧毁，他以此为例，说：“你们想让灯泡发光，而我只想再建一座商场。”这是他第一次对爱国者的信念的否认。爱国者的理想是能让感染者享受到与普通人对等的权利，能够生活在阳光和彩灯之下，但赫拉格并无此意，他无意改变感染者目前的生存现状，只想建起一座能为感染者们提供基础所需的场所，这也就是他正在竭力维持着的阿撒兹勒诊所。赫拉格向爱国者表明自己已无他那样的雄心壮志，也没有改变世界、改变规则、拯救感染者的理想，只想保全自己斗篷下的那些仅有的生命。这和他登陆罗德岛时的语音十分一致，作为一个垂垂老者，一个不再有信仰与理想的老人，他无意再去涉足战场。

在赫拉格做出回应后，爱国者立即说道：“以前您绝不会像这样妥协。”向谁妥协？妥协了什么？结合他的理念，显然，他说的是赫拉格正在向乌萨斯当权者妥协。他认为赫拉格只是不想与祖国作战。基于此，他向赫拉格发起了第二次劝告，劝告的主题是“你不是害怕厮杀的人，感染者在乌萨斯生活得很惨，因此你应该和我一起站起来反抗”。

面对爱国者的第二次劝告，赫拉格不得不另外抛出比起前一个更真诚的理由。他对爱国者说：“一旦乌萨斯对我们动武，我们就会还击。但整合运动的行为与我的还击并不相同，整合运动在发动战争。”这时，他终于不再坚称自己不参与战事只是因为身心俱疲，而是向爱国者稍稍解释了自己与整合运动理念相悖之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爱国者“众生平等”的理想也好，米莎碎骨的报复心也好，梅菲斯特的愉悦犯罪也好，整合运动实现他们目标的手段是发动毫不留情的对外战争。战争带来死亡，带来毁灭，而他并不愿看到这一切。正义也好，邪恶也罢，战争一旦发动就失去立场，继而成为血肉的填埋场，成为无情的机器，人们在战争中丧失自我，失去理智，忘记最初的目标，被狂热的口号影响着，被仇恨引导着，将伤害他人变为第一信条。这是战争的特性，秉持着任何理想的战争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

在对话进行到这一步时，爱国者被暂时打断离场，因此，赫拉格得以有机会向正投身于这场战争的整合运动普通成员发问：“整合运动真的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吗？”目标清晰的战争尚且可能滑入疯狂的漩涡，而如果连发起战争的人都对自己身处战场的原因不甚了了，那么这场战争的前途会有曙光吗？

十分可惜也十分合理地，他从成员这里得到了一个他意料中的回答：“我们跟着指挥官走。”

这一段的插曲暂且结束，赫拉格也并未对这个回答做出什么判断，因为这一段插曲并非特意着眼于他与爱国者的对话，而是用于和之后罗德岛方面的理念进行对比。此后，爱国者回归戏剧中心，继续进行着对赫拉格的说服行为。他说：“什么都不做，感染者的镣铐会更沉重，一旦失去斗争的意识，就走向毁灭，我们为生存而战。”

赫拉格这次不再反驳。他已经完全清楚了爱国者的理念，即使这理念与他不合，但他很欣慰爱国者至少在为自己而战，不是他最开始想象的那样，被他人蒙蔽，被他人利用。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见，转而向爱国者提起下一个议题：乌萨斯的战争是否理所当然？

能够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意味着赫拉格已对过往战争的合理性产生了质疑。再上一轮对话中，赫拉格已经表明他认为战争最终带来的结果必然是错误的，而现在，他更进一步地对战争本身提出质疑：即使不考虑战争带来的伤害，战争本身就应该存在吗？

这无异于是对战争本质最刻骨的思考了，赫拉格的问题触及了反战主义的核心，反映出他作为一名戎马半生的军人对战争这一行为的全盘质疑，在这个疑问之下，赫拉格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并不认为战争有正义与邪恶之分，战争的本质无关任何主义，它只与人性中最根本的痛苦和绝望紧紧相连。

爱国者无愧于他的称号，他坚定地热爱并信仰着某个理念，对赫拉格痛苦的发问给出了毅然决然的肯定，他相信战争的正义性，也相信正义的战争必将带来正义的结果。他与赫拉格达成共识，现在的乌萨斯需要一个警醒，在此基础上，他最后一次对赫拉格进行招揽，不希望与赫拉格最终走向对立。而赫拉格，出于同样不愿与昔日战友兵戈相向的情感，对爱国者终于掏心掏肺地说出最真挚的想法，希望让爱国者能从他那高远的理想、主义中清醒过来，直面苦痛的人间世。

他说：“乌萨斯不会因我的一己之力就变得强盛或衰弱，数以千计的将领尝试过，个个都想着成为帝国命运的主宰者，他们无一不凄惨地失败了。他们的自信让我感到可耻。所有觉得自己能胜的都输了，所有觉得自己能活的，都死了。无论输赢，我们一直在发动战争，伴随着我们的只有毁灭，只是毁灭。我们都只是战争的棋子，有谁在乎棋子有没有名字？哪怕战争真的有什么意义——乌萨斯无数年的征战之后，那能够塞满十几座城市的尸体，他们的命有没有意义？有谁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你把他们叫做战士，有些时候，这些没有名字的人，连参加战争的理由都说不出。现在，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话到这里，赫拉格的全部思想才终于彻底袒露于日光之下，他不再高高在上地谈论战争、谈论意义、谈论正义与邪恶，他沉重地落到地上，与每一个正生活在这片大陆的普通人站到一起。战争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对皇帝来说，战争是实现目的的手段，对将领来说，战争是纸上的战略攻伐，对理想家来说，战争是必要的牺牲，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呢？他们被无辜地卷入战争，被裹挟着闯入巨大的搅碎机，没有人能从战争中得益，也没有人能从战争中离开，他们只作为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归于尘土。战争是泯灭个体与人性的可怕词汇。赫拉格已不再是将军，也不再用某一个空洞的信念去代表士卒们的意见，即使那信念再正确、再合理。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其存在的意义。没有人该为了领头人一句热血沸腾的鼓舞捐出自己的生命。赫拉格在乎的是每一个个体，而他之所以反感战争，正因为战争抹灭一切个体。

不得不说，在明日方舟的世界观下，赫拉格的反战主义注定是悲剧意义的。在动荡的国际局势、暗流涌动的角逐中，战争依旧不可避免，甚至近在咫尺，一个夜晚的时间就足以摧毁任何一段小心维护的和平。反战主义应该出现在战后而不是战时，赫拉格尚未从战争中抽身——即使来到罗德岛，他也未能远离战争，但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使他既离不开战争、又厌恶战争，既长于战争、又回避战争，必须说，思想与现实的拉锯使他常年处于自我否定的边缘，仅剩下支撑着他继续持刀站起来的是“一些微小的希望”，是出于对年轻人最温柔的保护欲。

但，本次剧情对赫拉格、对罗德岛都显得无比柔软。赫拉格向爱国者一再强调，他即将去往罗德岛，爱国者在分别时向他给予最深情的祝福：“祝您找到自己的归宿。”他的确找到了。

在剧情的后半，我们了解到博士同样也曾在战争中迷失过自我，他的自我与本性，就像赫拉格所担心的那样，与千千万万个涉入战争中的人一样，在杀戮中走失了方向，但好在，当剧情开始，崭新的博士从切城醒来，那些过去的记忆已经不再会阻碍博士的脚步。博士宛如新生，而新生也意味着无尽可能，新的人际，新的理想，新的动力源泉，以及新的世界。博士结识了现在这些陪在博士身边的干员，而也正是这些干员的存在，是干员们对博士的“爱”——各种意味上的爱，拯救了博士，也拯救了每一位干员。这其中，我想，当然包括了已伤痕累累的赫拉格。

当然，在情感上的抚慰之外，罗德岛为赫拉格的两难困境提供了一个目前状况下的最优解。罗德岛拯救了时时刻刻浸于热油中的赫拉格的精神，给予他一个暂时的宽慰。

赫拉格曾问整合运动的成员，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成员给他的回答是“我们跟着指挥官走”。他们个人的意见在指挥官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罗德岛并非如此。Scout在遗言中说：“提醒下问起这件事的人：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而牺牲的。”

在这样的牺牲中，个人的意义被拔到无限高。罗德岛不为了任何人而战，生活在罗德岛里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信念而战。如果斗争避无可避——在这个世界中，在止不住的征伐下，至少，每个人都该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他们不是作为一支军队、一个符号、一行数字踏上战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的姓名。

对于赫拉格来说，这就是给他的良心最大的宽慰了。他知道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作为卑微的棋子死去，他们并不是毫无思考，随波逐流，随即被暗流卷入沉沙中的微小的一员，战火无法抹灭每一个鲜活的个体。罗德岛就是这样理想化的地方，是不够完美，却已在尽力做到最完美的理想国，它离赫拉格的理想最近，也离结束战争的可能最近。赫拉格选择罗德岛，只是局势所迫的偶然，但他最终长久驻足于此，甚至愿意向博士效忠，立誓为博士奉献出自己仅存的一切，却又是共同理想相互吸引、最终殊途同归的必然。

“战争不会真正结束，但我相信即使是这片大地也有它的尽头。或许有一天你能真正结束我们的痛苦，博士，来吧，向我下令。”

作者 青123 60268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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